宝舍

02
在便利店可以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类，抱着一桶冰淇淋大哭的瘦女孩，拄着拐杖认真抱怨的老人。
但他们是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他们都不像大野智，二宫和也觉得自己误打误撞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他开始习惯用所有的空闲时间来观察大野智，什么时候会开心，开心时会笑得眼睛弯弯，特别开心时甚至会因为太过浓烈的情感而害羞，那时就会有一点舌尖探出原本的领域。
即使多数时间大野智就像一座正处休眠期的活火山，但没人可以说富士山不美。
第一个月的工资，二宫和也认真地放在信封里，然后向大野智讨了一个米盒，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房间柜子的最上边。
大野智闲来无聊就看他像对待珍宝一般处置薄薄的信封，“为什么不买点想要的东西？”
“我想存起来。”
“存好就换衣服准备出去。”大野智退出他的小天地，“庆祝你第一次拿到工资。”
“那是你请客吗？”
他正弯腰系鞋带，闻言僵了腰，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那位“租客”的房间，“你快点。”
二宫和也慢吞吞地出来，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我还是把钱换了个地方，刚才被你看到了。”
“过来。”大野智帮爱钱的小朋友拉好拉链，慈爱地拍拍他的头，“我一个月挣得可以买十个你。”
你才不知道我存钱要干什么，二宫和也满心不服气，一路上撅着嘴，连平时爱做的观察人类的功课都忘得干净。
拿到第三个月的工资时，大野智注意到二宫和也搬了厚厚一摞用牛皮纸包着的杂志进了房间，过一会儿又钻出来往门上挂了个牌子。
闲人勿入，大野智觉得在这个家闲人最有可能指得是自己，就像觉得孩子长大而若有所失的父母一样，他碰了一鼻子灰回到沙发。
以前的二宫和也下班后总趴在阳台的飘窗上，等什么时候借助自然风吹干洗完澡后湿漉漉的头发，那会儿他就会打个呵欠，拖着满眼泪花和脚后跟回房睡觉。
现在整天都在房间，也不知在干什么，大野智扳着沙发靠背又回头看了眼，有一点点失落。
秋季最浓烈的时候，二宫和也的信封已经有五个了，还要加上全勤给的奖励，他喜滋滋地数了一遍钱，又拿出一本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的杂志，对照着上边的图片，站在了商店里。
他挑选了好久，从是不是自己最开始选的型号到该选哪个颜色，甚至连最外边作为装饰的蝴蝶结都纠结了很久。
要走时外边下起了雨，刚开始是淅淅沥沥几点，二宫和也抱着礼物出了门，没走几步就变作瓢泼大雨，他只得狼狈地退回商店。
外边的雨越来越大，大野智在沙发上坐不住了，便利店说二宫正常下班已经走了，怎么算这会儿都应该到家了。
大野智开着窗看向外边，秋天的雨已经掺杂了许多说不清的寒意。
二宫来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狂风暴雨都不为过。他就窝在外边四处漏风的走廊，一天，也许两天，就像被抛弃的猫，梗着脖子却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和这样的天气很像。
谁能舍得让那样的孩子独自浸在风雨里……
也许是被家人找到后回家了，大野智不敢往坏处想，雨这么大，他只希望他能裹着毛毯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惬意地用自然风晾干头发。
他突然想起二宫得意洋洋的存钱计划，不费丝毫力气在衣柜的深处找到了米盒，小孩子藏东西不外乎这些地方。
但是米盒空了，他有些失望，又有点如释重负。不论怎样，二宫是带着他的计划和钱走的，不至于太过狼狈。
大野智比平时晚了2个小时上床，刚把被子拉好就听到门口传来不清不楚的声响，雨夜入室盗窃？他披了件外套踱到门口。
“大野……大野……”
是二宫，他一把拉开门，苦等了一晚的人站在门外，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脸，出门时穿的外套脏兮兮地裹在他怀里抱的长条物上。
“雨太大了，我钥匙丢了，蝴蝶结也不见了。”二宫和也耷拉着脸看地，“我挑了好久呢。”
大野智把他拉进门，像他所想那样给人裹上厚重的毛毯，用蓬松的毛巾帮他擦头发，“怎么不给家里打电话？”
“我忘了。”
二宫和也乖乖地坐在沙发的一角，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湿裤子将沙发的原色染深了一个度。
“等一下。”他抱起自己的礼物，半跪在地上递给大野智，“拆开。”
“什么？”
“拆开。”
是一根过分漂亮的鱼竿，大野智曾在电视上看过，也在家里的杂志上见过好几次，他很喜欢，也相信自己把这份喜欢掩饰地很好。
二宫和也扶着他的膝盖，眼睛亮晶晶的，“你喜欢吗？”
不用他说他都知道他喜欢，这是二宫和也第一次见到如此美妙的场景，大野智周身有火焰般的颜色沿着身体脉络缓缓流动着，最终汇聚在心脏的地方，每一次跳动都有更美好的颜色出现。
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自己胸腔缺失的地方，如果他也有心脏，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场景出现？
“我喜欢。”大野智摸着鱼竿，惊异地发现自己甚至无法自如地控制声线，“你攒钱是为了这个吗？”
“是啊。”二宫和也眼角都挂着飞扬的少年意气，“我就知道你喜欢，你肯定会喜欢的。再说了，是我买来送给你的，你也不能不喜欢。”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很关心你啊。
二宫和也惊奇地发现大野智身上艳丽的色彩柔化下来，原本是江河入海之势，现在就是缓缓而行的小溪，静谧着的生命感。
这可比大开大合的情感更来得细水长流，他鼓着脸偷笑了一下，这些情感是他带给大野智的。
“晚上没吃东西吧？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
大野智就像逃一般匆匆走进厨房，托着料理台才有了实感，他又匆匆地从冰箱的隔层里拿出包烟，以期平复。
“我想吃面。”
“好。”他挪开烟应了一声，被久未相聚的烟草味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泪花乱转时又笑了起来。
“你不会是太高兴疯了吧？”二宫和也站在门口，脸上是真实的担忧，“我每个月都有工资，你得好好的啊。”
大野智夹着烟走到他面前，“以后还会送礼物给我吗？”
“会啊。”
实在是对不起，他毫无犹豫地在对方一片坦荡的表情里坦荡地品尝了年少不知事人的滋味，亲吻之后也还是无半点悔过之意的对不起。
“你喜欢我吗？”二宫和也的反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一双眼灵敏单纯地转了转，“你喜欢我。”
像个痴儿，大野智叼着烟拆开面，就着烟草的缭绕煮了碗色香味俱无的面。
二宫和也吃得很快，还没分辨出好吃难吃就结束了这场战斗。
“以后回来晚我就在楼下等你。”
“楼道可黑了，我刚才都是跑上来的，差点摔了一下。”二宫和也指着自己的膝盖，“我们便利店有很多不同型号的灯泡，要不我买点回来换上？”
“啊……”大野智的尾音拖地长长的，“员工有优惠价吗？”
二宫和也掰着手指，“我这个月没请过假，连续全勤会有优惠价吧。”
“明天我去买灯泡，顺便接你。”他傻得一派认真，大野智倒不愿再逗弄他，“我们出海去玩吧。”
“那我的全勤怎么办？”
比起全勤，应该是出海更吸引人吧，大野智把椅子推回原位，“记得刷碗。”
“我的全勤！”
“门窗我已经关好了。”
“全勤奖还是很多的。”
“烦死了，我奖给你好不好？”
“那我们去东京湾吗？”
“我睡了。”
二宫和也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怡然自得地把厨房收拾干净，关灯前不受控制地想起大野智夹着支烟的样子，和亲吻。
他不懂人类复杂的情感，但他可以体会到真情和假意的区别，也当然知道亲吻的含义。
他没有心脏，没有感情，在镜子里从未看到自己身上有色彩流动，也从来没在同类身上看到过任何人都有的斑斓的情绪。
无论二宫和也如何在人世间打了一个滚，他仍然是只妖怪，也许长寿，也许可以看尽人间百态，可唯独少了一颗苦甜与共的心脏，只能以旁观者的姿态观摩苦甜的形态。
可是那个亲吻，二宫和也觉得自己胸腔的空缺在此时突然孤独到无法忍受，他站在大野智的门前许久，最后还是回到他最爱的飘窗上。
然后打开窗子翻了出去，有熊熊的火焰沿着他的四肢生长出来，湿润的雨夜都无法解决的干涸。
二宫和也是个聪明的妖怪，是个皮相好看的妖怪，是个很像人类的妖怪。
是了，很像却终究是个妖怪。
大野智也没睡着，雨水打在窗上的声音吵得无法入眠，他想起还在沙发上的鱼竿，心里痒痒的。
就一晚，他利索地爬起来，不想惊动熟睡的二宫，蹑手蹑脚摸到沙发边，要摸到鱼竿时飘窗旁突然有动静。
二宫和也今晚第二次湿漉漉的出现在大野智的视线里，这次是从四层楼的窗外，大臂还有在雨水里依旧坚挺的火焰燃着。
比起上一次，大野智多了点镇定和笃定，“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