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SK,甜
当地有名OOC大王
喜欢我你要告诉我呀

【SA】回溯

旧文重发,1W8。
食用愉快。

樱井翔似乎看到了相叶雅纪,隔着宽阔的马路和川流不息的车流,一闪而过的某个身影和几年前的那个人微妙地重合在一起。那个人是什么样子?似乎有着柔软的头发、温柔的侧脸、流畅的后颈、紧致的身材,拥有年轻人所有美好的特点和可用终生的好脾气。
直到坐回办公室翻开新的文件他仍在回想刚才的身影,毫不在意地转着手中价值不菲的钢笔。不过不可能是他,那人绝不会回东京的,只可能是个相似的身影。樱井翔强制结束了这个插曲。
秋天是很多人喜欢的季节,告别夏日的高温,清清爽爽的温度就足够赢得大部分人的喜爱,更不要说千百年来流传的丰收美名。
只有一点不好,上野泽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早晚温差太大。他早晨出门时怎么也没想到一件单薄的外套已不足以抵挡太阳落山后的温度。当大地一点一点蚕食完落日的余温,他终于忍不住站在原地给樱井翔打了电话,希望对方可以把他捎回家。
樱井翔已经习惯了他对时尚的追求以及追求的结果,还有一个红绿灯就看到上野泽缩在便利店檐下的可怜模样,终是不忍,又一次打破了自己的原则在这个季节就打开了车上的暖风。
上野泽小他五岁,平时也是个有用的大人,偶尔流露出的可爱总是让他很受用。也因此做了很多改变,或大或小,总归是几年前的樱井翔绝对不会做的。
“真是冷死了。”上野泽合拢手掌往手心里呵气,“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樱井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衬衫,这应该是这个季节的主流衣服,“是你太怕冷了。”
“是天气太冷了。”上野泽探身从后座抽过自己常用的毛毯,把自己裹地严严实实后终于舒心地出了口气,眉目间舒展开来,“今天忙吗?”
“正常的工作量。”
“那是忙还是不忙?”
樱井翔转头确认了对方确实有迫切需要答案的欲望,眼睛一弯说:“忙。”
“那就是不忙了,不然绝对不会按时下班的。”
就算你说得对,樱井翔驶入一条略窄的路,“同事推荐了一家新的料理店,去尝尝吧。”
“嗯,正好最近要请后辈吃饭。”
樱井翔先下车,在后备箱的运动包里取出自己的卫衣,拉开副驾驶的门给接触到冷空气就拼命缩小面积的某人穿好,再拉着对方下来,活像个负责任的老爸和英俊娇气的小儿子。
“一如既往的差品味。”
虽然嘴里抱怨着衣服难看,但身体还是很受用,上野泽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只是条偏窄的小路,一眼看去也无法从一排商铺里分辨出哪家是此行的目的。
樱井翔从后边掰着他的肩膀调整角度,“烤鱼看到了吗?”
上野泽当然看到了,他抿唇脱离身后人的控制,一马当先到了店门口撩开帘子,“我比你先到。”
内里的装修看起来也是寻寻常常的样子,普通的木制餐桌,普通的餐牌,只有墙上似乎是店主和他收获的大鱼比较有看头。
上野泽疑惑地转头向樱井翔确认,来对地方了吗?
樱井翔已经来过几次了,他熟门熟路地拉着满脸疑惑的人挑好位置坐下,“秋天是吃鱼的好季节,等着吧。”
托腮等待的时候,他突然想起相叶雅纪一直喜欢吃当季的食物,从春到冬都有期待的东西。
“有什么特别想在秋天吃的东西吗?”问出这个问题的一刹那,樱井翔就已经想把话吞回去了。
“没有。”上野泽倚在墙角,整个人就像快滑下去了一样,“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们还来得及换餐厅。”
“不,只是突然想起,以前有个熟人总是喜欢在不同季节吃不同的东西。”
“你这个熟人倒比你有情趣的多。”
是啊,樱井翔在回忆飘回去的一瞬成功揪住了它的尾巴,今天太沉溺过去了。
还好老板端着两个大盘子过来,算是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上野泽半信半疑地自鱼腹上夹了一块肉,入口时陡然转变的表情完美诠释了他的心情,“好吃。”
“我的推荐总不会错的。”
“不是你同事的推荐吗?”
樱井翔抬头瞄了一眼今晚有些不依不饶的恋人,语气不温不火地说:“那我就算转荐人好了。”
又各自吃了一份甜品,吃饱喝足的两人终于跨出了店门,上野泽系安全带时不忘回头望了眼招牌。
“哦对,我过几天有个合作项目到手,要忙一段时间了。”在樱井翔家楼下的停车场,上野泽边叠毛毯边说。
“所以你这段时间不会过来了?”
上野泽歪嘴一笑,手指轻轻点在对面人的唇边,“很聪明。”
“那我要珍惜今晚了。”
上野泽醒来时枕边已经空了,摸过去也是很久没人的温度,他叹口气懒洋洋地一人占据了整张大床。
樱井翔很好,可以说是他这些年来最好的交往对象,软件、硬件都无可挑剔。但还是缺了一点什么,那人的眼里有温柔有珍视有些许的爱,却唯独没有温度。
他翻身搂住另一只枕头,就像和一个完美的恋爱机器人谈恋爱一样,你需要的他都给,但他需要的却永远都不会流露出来。
相叶雅纪一晚没睡,他最近头疼,从醒来时的一阵锐痛已经发展到一天四五次,以致于宁愿人为失眠。
同行的风间俊介准时敲响了酒店的门,不是没有门铃,可那人总是有这种古怪的习惯。
开了门相叶雅纪就斜倚在门框上,像个软骨精一样盯着风间。
被盯的人丝毫不受影响地跨进门,从他的行李箱翻出今天该穿的衣服搭在胳膊上,出门前经过头疼怪时说:“我去熨衣服,你去洗澡,10分钟,今天的事办完就去看医生,明白?”
相叶雅纪乖乖点头,虽然说实话,他现在头疼到眼睛都睁不开。
这次和东京的合作是个公益项目,对方找到风间俊介提名相叶雅纪时,他心里是马上否决的,毕竟相叶雅纪出了名的懒,凡是需要跨出千叶界的一切活动都不参与。
但这次相叶雅纪答应了,出于好奇,风间也进组了。
开往公司的路上,相叶雅纪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下车时也是奄奄一息地搭着风间的手臂,“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风间对他的这些话早已经免疫了,一把把人拽出来锁上车,“快走吧,早点完事儿去医院。”
大家都是吃设计这碗饭的,但别人的办公楼既风光又大气,风间俊介心里不平衡,暗自用肘尖捣了相叶雅纪一下,“你看看别人的大楼。”
“没钱,不建。”相叶雅纪理直气壮地说,“不要羡慕这些,想想我们吃饭不用付钱,交通可以报销,一年发几套制服,平衡了吗?”
平衡个鬼,一般人的生活花销不止这几个方向好吗?
他们的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对方的负责人带着一群人走来,远远就伸出了右手,“上野泽,请问是相叶先生吗?”
相叶雅纪到工作场合就恢复了专业态度,两人经验老道地握手,并肩往电梯走去。
其实说到底,这次的合作是鼓励生育,在少子化日益严重的当下,不是什么新鲜的项目,但做不出新意又绝不会通过就是了,俗称吃力不讨好。
“我们已经有了初版概念。”上野泽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大体方向还是往家庭这方面走的。”
换汤不换药,相叶雅纪面无表情地翻了一遍对方的初稿,无非是大用暖色调,再配上一家享乐的图片。
上野泽在他认真看稿的时候也认真打量着他,相叶雅纪的名字他听说过,千叶的保护财产、有灵气的设计家,无非是媒体捧出来的头衔。但见了真人倒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像是个干实事的人,这么看来自己拿出的这份初稿是有些不上台面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实话说,这类宣传太多,初稿只是按照惯例制了一份出来……”
低着头的相叶突然一抽,手中的笔落到桌上一路滚到地上,他右手撑着头好一会儿,复又抬头,“不好意思,头疼犯了。”
坐在他身边的风间俊介一脸麻木地从包里抽出一次份量的药丸递过来。
药并不会那么快见效,相叶雅纪等一波疼痛过去勉强说:“我想过,既然是宣传,并不单单只有宣传手册或者媒体这些路,组织学生参观医院,或者建立保护未婚先孕妈妈的组织,这些都是不错的思路。”
上野泽在本子上记下,又来回沟通了几次,初次见面就算是完成了。
只是依惯例,今天应该是两组人员聚齐吃饭的日子,看这人的状态恐怕是不行了。
“我初来东京人生地不熟,今晚聚餐的地点就由上野你来选了。”相叶雅纪站起来拍拍上野泽的肩膀,眼睛艰难地一挤,笨拙里透着些可爱,“今天大家的胃就交给你了。”
上野泽惊讶地挑眉,这人在圈内的好名声还真不是凭空来的,做事认真且圆满已经摆脱了大部分平庸的人。
席间相叶雅纪喝了不少酒,刚开始还有些头疼,到了最后几乎是感觉不到了。
风间不喝酒,自然担负着开车的职责。他看着相叶上车变成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心疼里又夹杂着些活该的念头,相叶太拼命了,于公于私都能做到圆满是很难的,而他几乎一直都是这样。
“这么晚了,医院也去不了,你只能再捱一捱了。”
相叶雅纪一巴掌扣在自己脸上,颇有些痛苦地哀叹一声,“前边右转有家有机超市,在那儿停一停吧。”
明明之前说着对东京人生地不熟,现在又熟悉地连有机超市都知道,风间俊介无奈地停好车,两人都是住酒店,也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
买酸奶,相叶雅纪目标明确地绕过货架,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的自制酸奶还是摆在原来的地方。
只是两杯酸奶,两人就随便坐在店门口的一排小桌椅中间,头碰头地各吃各的。
樱井翔今天有点忙,离开公司时已经到了一般人该睡觉的时候,他松了松领带绕到平时常去的超市,意外的是门口停着和他一样的车,很少见的一款车。
一天快要结束了,摆放酸奶的地方只剩下孤零零一盒,虽然周围没人和他抢,樱井翔还是有些惊喜地一把抓过。
他正高兴地往收银台转身走时,一不留神就撞到人了。
被撞的人道歉的速度比他还快,两人抬头时俱是一愣。
没想到回东京第一天就遇到了,相叶雅纪这样想,“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樱井翔握握手里的酸奶,“你……来东京工作吗?”
“嗯,有个项目在东京。”相叶雅纪越过他的耳朵看到空空的架子,有些无奈道,“你还在喝这个酸奶吗?”
“啊对,也只是偶尔,今天路过,今天下班太晚,就来买一盒。”
相叶雅纪听着他不通畅的句子,心里暗暗发笑,可能因为他自己是乐天派,分手后虽然也难过了一阵子,但记忆里留下来的都是两个人开心时的画面,也因此,樱井翔这个人留给他的都是美好。
“我今天喝了酒,也想起这儿来了。”
樱井翔不知该怎么接话,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这对他来说很罕见。
所以说,这世间最难的就是久别重逢,哪怕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时间和心情已经不知轮转过了多少,连说句话都让人变得忐忑。
他问:“我看到外边停着和我一样的车,还觉得惊奇。”
“是我的车。”相叶雅纪似笑非笑地斜眼看着他,“新版的尾灯更好看了。”
可我们当初中意这款车是因为看起来笨拙的尾灯才对,也是,时过境迁,樱井翔微眯着眼,“你这次来东京呆多久?”
“不知……”
“相叶?”风间俊介看他太久没回来,担心某人头疼发作,却意外看到他和一个陌生人站在一起,隔了三四米都可以闻到气氛的微妙,“你……在这儿啊。”
相叶雅纪狠狠心说:“有时间再联系,或者还可以吃个饭,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
可是我很早以前就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了,樱井翔苦笑着把酸奶放回原位,两手空空地回到车上,之前停在门口的另一辆车就像没存在过一样。

再见到相叶雅纪是两天后的事,说实话,上野泽很期待和他的见面,甚至到了纠结香水和头发到底几几分的地步,见到人后反倒奇怪地安定下来,“还有再头疼吗?”
相叶雅纪没反应过来,手里拿着修改过的手稿走得飞快,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抱歉?哦,我去过医院了。”
完全没说是疼还是不疼,上野泽发现这次少了那个小眼睛的年轻人,于是又问:“风间先生呢?”
“他有急事要处理,暂时退组了。”相叶雅纪发现这次的设计稿里夹了不少的手稿,特意一张张翻着看了一遍,右下角署着小小的泽字,是上野泽的手稿。
这次的项目他原本也是打算拒绝的,一是合作的设计司是樱井翔旗下的一间,二是上野泽这个人评价太过两极化。有人说他极富灵气,有人说他只是运气好。
但这几次的接触来看,相叶雅纪倒觉得上野泽是个很不错的人,无论是从待人接物还是应有的设计水平,都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他抽出一张画着母亲用额头贴着婴儿的草稿,“你的画功很好,这张很传神。”
上野泽身上年轻人的感觉冒出来一点,他不好意思地抬手摸摸后脑勺,“我去医院观察了几次,也翻过小时候我和妈妈的相册……”
“两天时间。”相叶雅纪扬了扬手里的手稿,“你很勤奋,当然,不止勤奋,你很有天赋。”
上野泽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但相叶雅纪是这一行实打实的前辈,所以听到这样的评价他还是很高兴的。
“那实践项目呢?这些只是宣传册的内容。”
“需要确定一个具体的方向,我的建议是针对高龄产妇,这需要我们和医院进行商谈。”
相叶雅纪不自觉地努努嘴,“你知道,打定主意不生育的人是很坚定的。”
“但也有很多人很想要孩子却因为年龄受到了限制。”
“具体还是要去医院调研。”相叶雅纪眨眨眼,一侧的眼角突然跳了一下,他有不好的预感。
上野泽转过身切换着PPT,对比着手上的表格核查社会调查的结果,再一转头相叶雅纪已经趴在桌上不动了。
“相叶先生,相叶先生?”
没有反应,今天又是简单的会面,相叶雅纪并没带其他下属过来,上野泽只好把他带回了家。
相叶雅纪整整睡了大半天,再清醒时外边的天已经黑了半边,只漏了一点晚霞的余韵在天边,他无力地扶着额头打量着四周,陌生的地方。
作为一个身体机能健全的成年人,相叶雅纪不是没在陌生的地方醒来过,但那往往是另一种原因,因为头痛则从来没有过。
床边贴心地准备了拖鞋,他穿好后小心地拉开卧室的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是主卧,不过很快更多的思绪就被一股清香牵了过去。
厨房的灯亮着,是上野泽,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相叶雅纪倚在卧室的墙边看着对方忙忙碌碌,不是前两次见面时的正装形象,换上家居服的上野泽看起来健硕了些,后背有好看的肌肉线条,朝气蓬勃。
睡了太久反而更疲累了,相叶雅纪摸着眼皮问:“你带我回来的?”
上野泽的手一抖,一只勺子碎在了水池里。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关系。”上野泽转身走过来,“我看你睡着了,或者是晕过去了,又不知道你的住处,所以……”
“你在做什么?”相叶雅纪突然想起自己对锅里东西的兴趣,几步跨进厨房,“可以吃了吗?”
“清粥,我不太懂身体调理之类的,吃点清淡的东西应该会有帮助?”
相叶雅纪完全不像个客人一样已经开始在厨房里翻翻找找,眼疾手快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小口抿了几次才带着点羞赧抬头确认自己的行为。
上野泽笑着摆摆手,“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毕竟比较简单。”
“简单才好。”
相叶雅纪一口气喝了两碗,末了还有些意犹未尽,“我太久没吃过家里的东西了。”
“我也很少会下厨。”上野泽慢条斯理地吃着还有大半碗的粥,“很少有空余时间。”
完全认同,一年四季都泡在桌前,春天有春天的计划,冬天有冬天的设计,这是一份没有休息时间的工作。
相叶雅纪等他把粥吃完,笑着问:“可以送我回去吗?没有车,对路也不太熟。”
“当然可以。”上野泽任劳任怨地取下围裙,“不过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没关系,酒店里有下属在。”
回酒店的路上又经过了那家超市,相叶雅纪的眼睛远远地就看着它闪烁的绿色招牌,还没开口车就停了。
“你想进去转转吗?”
相叶雅纪毫不犹豫地解开安全带:“前几天来这里买了酸奶,很好喝。”
“我男……我的一个好朋友也很喜欢这里的酸奶,狂热时一天要来几次才可以满足需求。”
“好巧,我也有一个好朋友,他也很喜欢。以前读书时就把这里的酸奶当作对自己的奖励。”相叶雅纪说,“别人拿到好成绩会出去喝酒,我们俩就来这儿喝酸奶。”
他笑着指了指门口的休息位,“对当时的我们来说算是奢侈品,害怕对方抢着喝就用最快的速度喝完,完全不是对待期待很久的美食的方式。”
相叶雅纪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人,“不好意思,我说这些。”
“不不,就当是听前辈的逸事,很有趣。”
是啊,很有趣,年轻时的一切都是有趣的,那时什么都没见过,任何事物都是新鲜的,连快乐都可以保存地更久。
相叶雅纪收敛起嘴巴的弧度,找到那个这么多年过去连位置都没变过的角落,迫切想喝的心情也淡了几分。
他迟迟不伸手去拿,上野泽从他身后探过来看了一眼问:“你又头疼了吗?”
“没有。”
那就是在回忆了,上野泽拿了两盒酸奶,肩膀挤着他转身往外走,他懂那种表情,对曾经的缅怀。
说来奇怪,人年轻时总是轻易地将自己的剖露在外,坦诚热烈地全心全意着。但随着年龄增长,学会的东西越多丢掉的勇敢也就越多。
“你知道吗?我没好好谈过恋爱。”上野泽突然说,“我今年25岁,从没认真谈过恋爱。”
为了强调自己的遗憾,他又竖起手指,“一次都没有。”
相叶雅纪揉揉脸挑了把椅子坐下,扶腮看着眼前有些懊恼的年轻人,“所以你想试一试吗?”
“到了九十岁都可以回味的爱,多美。”
浪漫的艺术情怀,相叶雅纪给他下了定义,一段能记到终老的感情,刻骨铭心的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你那么留恋这个酸奶,只是因为留恋一起喝酸奶的好朋友吧?”上野泽的酸奶已经喝完了,他又吸了几口,眼睛活跃地转来转去,“我喝完了。”
“那还要喝吗?”
“要。”他直接伸手拿过相叶雅纪喝了一半的酸奶,就着同一个吸管一口气喝完,这才舒心地摊开身子靠在椅背上,“被我说中了。”
相叶雅纪的情绪不高,一部分原因是折磨了他半个月的头疼,一部分原因是上野泽的话。他说的对,也不全对。
试问自己,几乎不来东京只是因为单纯的懒吗?喝这酸奶也是单纯的因为好喝吗?
或者说,已经坚持着不来东京,为什么和樱井翔扯上关系的项目就破了自己的规矩?
十年前就已经结束的恋情缠绕了他这么些年,时时刻刻攀附在骨血中,久而久之就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相叶雅纪问:“你今晚还有其他安排吗?”
近乎直白的问题,上野泽笑了一下,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我有男朋友的。”
“但是……今晚没什么安排。”
顺理成章地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身旁年轻人清爽的气息冲淡了一直悬在相叶雅纪头顶的头疼之神,但他却睡不着。
不怪酒店单调的天花板,也不怪熟睡的上野泽发出的呼吸声,甚至不怪窗外闪烁的霓虹,只怪突如其来袭来的这些年。
相叶雅纪翻了个身看着上野泽睡着后有几分憨气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年他的枕旁换过不少男孩,有大眼睛的,有俏鼻梁的,有嘴形可称完美的,他曾在无数个这样的深夜细细打量着身旁的人,努力想从他们身上看出些樱井翔的影子,但用不了十秒就觉得这是对他们有过的那段曾经的亵渎。
这些年相叶雅纪也学会了撒谎,神情自然地说出一句句言不由衷的话,连眸子里都映着真诚的假话,可有件事他从没说谎。
他爱过樱井翔,拼了命地爱过,甚至爱到即使不爱了,对方的影子还是时时刻刻晃着,一不小心就浮在脑中。
那时就需要一个个这样的夜晚来填平大脑里的空白,假装沉溺在现实里。
天快亮时相叶雅纪终于朦朦胧胧睡着了,梦里恍恍惚惚地闪过许多画面,再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放缓呼吸,努力把身体舒展开来,但疼意还是一波波袭来,终于不小心将叹息泄出唇边。
上野泽几乎是马上醒了,一看相叶雅纪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头疼了,“去医院吧。”
相叶雅纪翻了个身把脸掩在被窝里,声音失了真,“不去。”
最后疼了近两个小时,上野泽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在疼痛里隐忍的男人,看着他恢复正常湿淋淋地进了浴室又湿淋淋地出来,再换好衣服,变成了初次见面时喜怒藏于内的相叶雅纪。
见过他昨晚床上的热烈,也见过他头疼时的脆弱,还见过他回忆过去时的一丝丝遗憾,上野泽觉得自己见了不同样子的相叶雅纪,却更觉得自己远远没见过真正的他。
就像樱井翔。
他总是真诚的袒露着自己,但展示出的只不过是并不重要的一部分,最深处的自己,总是埋得很深。
“什么时候我介绍我男朋友给你吧,你们很像。”
相叶雅纪正对着镜子调整领带,闻言斜着身子转过来,“怎么说?”
上野泽耸耸肩,“也许见了你就知道了。”
说实话,上野泽确实很对他的胃口,但也仅此而已,相叶雅纪手脚麻利地打理好自己,“再说吧,你想吃什么?”
床伴的待遇吗?上野泽摇摇头:“今天还有其他安排,改天吧。”
也可以,反正见面的日子还会很多,相叶雅纪歪歪头表示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店,两辆车并行了一段路,然后在第一个路口就分开了。
上野泽开机后打了一个电话:“小翔你在哪儿?”
樱井翔握着手机坐在车内,无意间从后视镜里看到那晚见过的车,没怎么想就踩了油门跟着那辆车进了主路,“突然有点事,要不我们中午再见吧。”
“也可以。”
相叶雅纪没注意到后边坠着的车,慢悠悠地开到设计所,停好车才意识到这车跟了一路,而且司机是樱井翔。
另一辆车上的人迟迟不下来,相叶雅纪径直过去敲敲车窗,“下车。”
“我以为看错人了,原来真的是你。”樱井翔一下车就点燃支烟,“你回东京之后,我们第二次遇到了。”
他看到相叶雅纪喉结处暧昧的痕迹,“昨晚过得不错。”
相叶雅纪沿着自己的脖子摸了把,头一歪嘴一撇,“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不是么?”
“那你该找我的。”樱井翔往楼里走去,边走边回头望他,“毕竟咱们俩胜在经验多,默契好。”
一朵云飘来遮住了太阳,相叶雅纪站在一片阴影下,表情也像阳光般难以捉摸,过了半分钟,也许只有五六秒,刚说了玩笑话的樱井翔站在门口屏着呼吸等他的回答,诡异地期待着。
相叶雅纪却不答,笑眯眯地从他身旁经过,拍拍肩就进去了。
像年轻人一般的无聊较量,樱井翔等那朵云移开,这没用太久的时间,他进去时相叶雅纪还在电梯口等着,面板上显示着电梯正从二楼往上走。
他觉得这场较量至少是平手,于是又问等候自己的人,“今晚去喝一杯吧?”

还是一起喝了杯酒,到了晚上天气突然转阴,一层层云厚实地压下来,不时听到一声闷雷,雨却迟迟不来。
相叶雅纪仍穿着早上的衣服,樱井翔倒是从头到脚换了一身,从某种角度来说两人都过了繁忙的一天。
就这样,还是遇到了,不得不喝的酒。
“我睡前习惯喝一杯。”相叶雅纪的杯子空了大半,他晃着手腕让酒水和杯子在灯光下折射出好看的样子,光影流转间也在自己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甚至在眸里都像是盛满了细碎的闪亮的小光点,樱井翔看了半晌,眼里从平静到渐渐酝了些欲望,不仅仅是床第间的欲望,而是人类都有的贪念。
相叶雅纪有一缕头发总是搭在眼前,他撩了几次却始终无法成功,终于不耐烦地把额发都捋了上去,这一捋正对上樱井翔毫不掩饰的眼神。
读懂这个眼神不用费多大力气,他转过身对着樱井翔把剩余的酒喝完,空杯子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再到酒水顺着喉咙一路下行的声音。
两人之间仿佛又回到了若干年前的若干个午后或者夜晚,那是即使有着满腔的爱都不会烧伤心脏的年龄,即使赤裸裸也带着无邪的纯粹。
不像现在,相叶雅纪转过身又要了杯酒,指尖在桌上轻轻叩着发出一段好听的节奏,“过了三十还在酒吧后巷接吻……”
“不是荷尔蒙过剩就是付不起一晚的酒店钱。”樱井翔接上他的话,两人都笑了,至少缓和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虽然完全沉默也不会到尴尬的境地,樱井翔还是挑了个话题,“你这次来东京是有什么项目吗?”
据他所知,自成名后相叶雅纪就一直呆在千叶,工作室也是在那边,久而久之不出千叶甚至成了他的古怪规矩。
“公益项目,鼓励生育的宣传。”
“让你来做鼓励生育的宣传?”樱井翔满眼堆笑,“你连床伴都不肯挑女人。”
相叶雅纪喝完了第二杯酒,额头隐隐约约跳了一下,他颇为惆怅地捂住泛疼的那处,“也许今晚就会了。”
为了不让樱井翔发现异常,他在头疼袭来前站起来,作出告别的姿态,却在走出酒吧前就忍不住弯下腰半天动不了。
被从身后揽住时他甚至抽空翻了个白眼,心里忍不住狠狠地咒骂一句,该死的头疼。
“你怎么了?”樱井翔试图扶起他,手感却不对,相叶雅纪整个人似乎被抽去了骨头,站都站不稳,只有手还用力撑着额头,“头疼?”
“扶我到车上。”相叶雅纪边说话边感觉眼角一抽一抽跳着,“回酒店。”
从停车场出去樱井翔才发现雨来了,天地间几乎连成一线,雨幕格挡着视线,一瞬间静谧了下来,只能听到漂泼的雨声和雨刷发出的单调声音。
他手心出汗了,每开百来米就忍不住去看副驾上紧闭着双眼的相叶雅纪,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路上,好在顺利地到了家。
他当然没把人送回酒店,存着一点私心带着相叶雅纪回了自己家,再送到自己的床上。
相叶雅纪有点畏光,躺在床上一手遮着眼,另一只手揪着被子,久久舒展不开,却从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响。
樱井翔关了灯坐在地板上,两人被一条对角线连在一起,外边的雨越来越大,哗啦啦已经演变成了刷刷刷的模糊声音。
黑暗的房间里只剩浅浅的呼吸,分不清哪条呼吸线是谁的。樱井翔想给自己找点事做,站起来看了眼床的方向又挪不动步,最后索性坐在床边,下巴支在床垫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床上的人。
不是对角线了,他想,现在只是一条短短的线段,只要伸手就够得着的距离。
后来就睡着了,半夜醒来时床上的人也睡了,听呼吸声不再是压抑的规律,伴着点小声的哧哧,看来是头不再疼了。
樱井翔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啦着从头响到脚,他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勉强站起来揭开窗帘看了眼。
雨还下着,小了许多,终于有序地挂在房檐上排队落下。黑漆漆一片,也看不出是几点了。
“小翔?”
“我在。”樱井翔放下窗帘跪坐在床上,想都没想就探身过去护在他头顶,“好了点吗?”
就像演练过无数次,或许是曾经确实这样做过无数次,樱井翔的指尖轻轻碰到了他的发顶,心里不由发出一声喟叹。
相叶雅纪朦朦胧胧的,抱着被子转了半圈窝在樱井翔的怀里,头还不安分地拱了拱,“饿了。”
这一瞬樱井翔的心里漫上了许多悲哀,他是清醒的,因此也清醒地认识到,如果自己离开准备夜宵,回来面对的也将是清醒的相叶雅纪。
不是黏黏糊糊会撒娇的相叶雅纪,也不是将小翔挂在嘴边的相叶雅纪,更不会是天然亲近的相叶雅纪。
而是他这十年来无数次在电视上看到的、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隔了千里的相叶雅纪,那个别人的相叶雅纪。
“好,我去准备夜宵。”即使如此,樱井翔还是不忍拒绝他的要求,他掩好被子,垂头在对方额上落下一吻。
煮了速食面,锅里的水很快就咕咚咕咚冒着泡,厨房也和外边的天气一样有水汽蔓延开来。
“水开了。”相叶雅纪靠在门口说,看樱井翔没反应就亲自把面扔进锅里,持筷搅了会儿,最终还是靠回橱柜看着发呆的人,“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樱井翔这次很快反应过来,他摇摇头观察锅里的面,实在确定不了是不是熟了,就挑了几根上来想尝一下,被烫得有点狼狈。
“等凉了再慢慢尝,急什么。”
“凉了就不是现在的味道了。”
相叶雅纪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了下去,“吃完我就回去了,车还在酒吧停着。”
上次这样面对面吃东西的年份都隔了双位数了,相叶雅纪只埋头吃面,连一点眼神接触都不给,吃完放筷时还是忍不住将目光长久地投放在对方乱了的发顶。
“你再盯着,我的头顶就要失火了。”
“我可以给你买顶假发。”相叶雅纪站起来,“你不用送我了,我打车回去。”
樱井翔拨了下筷子,咣里咣铛掉到了地上,他叹口气说:“吃完就走,你的作客之道就是这样吗?”
相叶雅纪怔了一下,回头从他脸上分辨着话里的真意到底有几分,直到看到对方眼底的戏谑才放下心,他干了一件今晚在酒吧就想做的事。
从餐桌的这边绕到那边用不了5秒,把椅子上的人扳向自己只需要一秒,弯腰亲吻的动作几乎无法用秒数捕捉,而这个吻有多久更是他无法计算的。
就像圆了这十年欠下的所有说不清的情感,相叶雅纪觉得自己几乎要落下泪,最后只用舌尖轻轻勾了一下樱井翔同样纠缠着的舌尖,他直起腰看着他,“这样够了吗?”
刚碰到他的唇舌时樱井翔是发懵的,但所有感官都感受到相叶雅纪的气息时,就像往日回归,最深的无法逃脱的泥潭,他几乎要溺死在这个吻里。
他说:“如果还头疼记得去看医生,不要为了工作废寝忘食,外边还在下雨,我去给你拿件外套……”
樱井翔拿着外套出来时房子里只剩他一个人了,哪怕餐桌上的空餐具是成双成对的,厨房的小锅还泛着些热气,甚至连嘴角都有刚才接吻时留下的触感。
相叶雅纪已经走了。

自那日起相叶雅纪身上多了些变化,头疼正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还是早中晚按时到来。所以他变成了一个作息规律的人,头疼时醒来,头疼完就早早睡觉。
再也不会在晚上去某间有机超市买一杯酸奶喝,也不会在不同的身体上寻找某些联通过去的契机,生活终于开始转动齿轮表达出要向前走的欲望。
和上野泽的合作也到了尾声,最后一次见面,相叶雅纪就像初见面时一样,因为太过完美而显得不近人情。
庆功宴结束已经很迟了,这是他最近第一次这么晚还没上床。
“你什么时候回千叶?”
相叶雅纪盯着计程车要来的方向心不在焉回:“没什么事的话,明天。”
“我想和你一起吃顿饭,不知这算不算你推迟回千叶的原因?”上野泽的脸上一片坦荡,“私人请求,无关工作。”
相叶雅纪的沉默持续到他上车,他握着车把手推翻了之前的决定,“可以。”
地点时间都是由上野泽决定的,晚上6点,一间名字奇怪的餐厅。
相叶雅纪前一晚被头疼折磨到清晨,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老老实实在酒店等到约定的时间。
是间小小的,甚至有点难找的餐厅,招牌上画着笨拙的简笔画。6点该是高峰期了,但偏巧晚上降温了,大风吹散了不少人出门的欲望。
所以餐厅里没什么人,相叶雅纪一眼看到缩在角落的上野泽,坐到他对面也没多说话,只关注着窗上张牙舞爪的树影和有些渗人的风声。
吃到中途上野泽接了个电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可不可以让他男朋友过来,对方现在也没吃晚餐,而且车坏到了中途。
无所谓,相叶雅纪小心地挑出根鱼刺摆好,“正好你之前不是说让我们见一面吗?外边又那么冷,一起也好。”
人来得很快,还没十分钟上野泽就冲着入口招手,对方带着些冷气走了过来,“今晚真冷。”
然后就卡壳了,樱井翔看着小心吃鱼的人,原本要说的话完完全全地忘得一干二净。
“你好。”相叶雅纪伸出右手也僵住了,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脸上肌肉因为过于僵硬发出的声音。
上野泽在角落坐着,樱井翔只能坐在了相叶雅纪对面,毫无疑问,这是最糟的情况了。
发现他要说话,相叶雅纪毫不犹豫地在桌下踹了他一脚,然后转向上野泽,“我们是大学同学,他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位……好朋友。”
一个好朋友被他说得意味深长,上野泽的思路显然理解为分道扬镳这类不愉快的“绝交”事件上了,他拧拧眉,“我说过你们很像,很多方面。”
樱井翔看清了现状,迅速接上他的话题,“你和他关系不错。”
远比你想象的亲密,上野泽笑着把甜点吃完,“要加餐吗?”
当然不,越快结束越好,樱井翔吃了半碗米饭就放下筷子,“外边天气不太好,早点回去吧。”
他虽然没用肯定句,但也绝对不是商量的态度,话音刚落就把外套挂在臂弯一副马上要出发的样子。
相叶雅纪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和樱井翔并排站在桌前,又觉得别扭往右跨了一步,最后索性率先出了餐厅。
等上野泽取车的时间,樱井翔说:“大野今天打电话给我,他下个月要开个展。”
“恭喜他。”
“他想找我们设计展厅,但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相叶雅纪纳闷挑起眉,又鼓着脸恢复正常表情,“下个月我没时间。”
“我猜也是。”樱井翔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他偏头看着相叶雅纪,“我不知道今天……”
“哦对,也恭喜你,上野是很好的人,比起他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相叶雅纪野蛮地打断这个话题,抬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太冷了,我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樱井翔状似无意问上野泽手上的项目什么时候结束,他才知道已经结项了而相叶雅纪明天就要回去了,也许又有十年再也不来东京了。
他捏着手机呆了半晌,仿佛在肩膀上站着一对意见相左的小人,一个人让他留住对方,一个人告诉他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
最让樱井翔害怕的是,他想基于理性作出选择,却发现在相叶雅纪面前理性没有任何作用。
他选不出来。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都不好,不是狂风就是暴雨,一场异常暴躁的秋。
樱井翔想了许多,对现在,对过去,在他思考的间隙接下了大野智个展的设计任务,每天对着图纸写写画画也当是让过于活跃的大脑换种方式冷静下来。
时间很紧,但这是大野智的个展,他几乎把自己逼到了绝境,用了两周的时间勉强把设计图交给了对方。
“你知道吗,相叶说他也参加,前几天一声不响地通过设计所把图纸发给了我。”大野智翻着樱井翔作出的效果图,等了会儿还没听到他的声音,抬头就看到了一幅生动的呆若木鸡展示。
他摇摇头说:“当初你们分开我就觉得很可惜,即使你现在和那个小年轻在一起,而他也是远近闻名的……你知道,但我总觉得你们才该在一起。”
“你和相叶不是有多相似,而是当只有你们两个出现时,看起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但如果你们站到人群里,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你们就是你们。”
樱井翔手里捏着枚琥珀转来转去,眼睛却一动不动,“你说的简单,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很多年以前了。”
“谁知道呢,反正我只能恭喜你们暌违多年终于又合作了。”
再见到相叶雅纪也没想象中的激动,樱井翔一声不响站到他身侧,“你不是说这个月没时间吗?”
“所以我进组的时间才这么晚。”相叶雅纪笑着转头,“你不欢迎我吗?”
“我们还是不要相互攻击了。”
上野泽到展厅一眼就找到背对着自己站在墙边的相叶雅纪,刚想打招呼就看到樱井翔从另一边拿着外套过来,相叶雅纪回头看了眼就由着对方给自己披上外套,仿佛就该这样般的天经地义。
只是一个简单的回头再回过头的动作,他刹那间明白,不是分道扬镳,而是分手,他一句话没说又退出了展厅。
“距离太近了。”相叶雅纪拢着外套指指墙上挂着的两个空白的表盘,“你觉得呢?”
樱井翔后退几步点点头,招招手叫了两个实习生过来重新量了距离,“你还头疼吗?”
“两个小时前刚疼过。”
“要不要换个治疗方式?”
相叶雅纪摇头,奇怪的是他每次去医院见到的都是同一位医生,体面的年轻人坚持这是神经性头痛,开了些便宜的药片。
如果一周不起效再来医院,已经过去了不知几周,他已经放弃了。
“你这次来东京住在哪里?”
“上次的酒店。”相叶雅纪看着重新固定好的表盘终于满意,带着几个人又去了另一面墙前。
工作效率出奇地高,两人带来的团队几乎没有经过磨合期就配合地很好,不到一周的时间展厅已经有模有样。
这期间大野智也来看过,他对自己的个展上心程度还没高过对他俩的感情问题,抓到机会就对着其中一人分析厉害,导致后期两位设计师几乎是见着他就躲。
上野泽提出了分手,同时从樱井翔旗下的设计所辞去了所有职位,带着年轻人的锐气离开了日本。
这些樱井翔都没对相叶雅纪提起,他依旧扮演着敬业的合作方,只是偶尔看向另一位时的眼神会不小心泄露自己的些微心事。
至于相叶雅纪对他们之间到底是心知肚明还是一无所知就已经不是可以拿出来讨论的范围了。
直到有天早晨,樱井翔接到了相叶雅纪的电话,十年后他终于又被主动联系了,但这份喜悦很快就被冲淡了。
相叶雅纪的声音努力的平淡了,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带了些颤音,“小翔,我看不见了。”
樱井翔不知自己是怎么开车去酒店,又怎么带着呆滞的相叶雅纪去了医院。
好在不是真的再也看不见了,长期头疼引起的应激反应,如果头疼好了,视力也会随着恢复。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樱井翔小心地扶着相叶雅纪往外走,突然失去视力的人面对未知都有天然的恐慌,手中的人也是,每一步都走得虚浮。
相叶雅纪心里发虚,嘴边却挂着笑说:“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没这么贴心,有次我发高烧也只帮我叫了救护车。不过也是,医生才能救人命,你不会。”
“我们分手了。”
相叶雅纪没反应过来,注意力仍放在前进的步伐上,过了五六秒才停下来,头慢慢转向樱井翔的方向。
“我和泽分手了。”
“为……什么。”
“不合适。”樱井翔手下用力,半强迫地带着相叶雅纪继续往前走。
到停车场还有一段很陡的楼梯,他松开手蹲下来,“扶着我的背。”
背着一个成年人下楼梯是很困难的,但樱井翔咬紧牙连呼吸都没乱,把身上的人背着送到车中,耐心地给他系好安全带。
分手的原因自古好像就那一条,我们不合适还是做朋友比较好,不论当初爱得多么投入,分开时就自动变成两个陌生人,干脆的像两列方向相反的列车,平行线上的背向而行。
相叶雅纪眼前并不是一片彻底的黑暗,还是有些光在眼底,只是感觉很远罢了。既然看不到,他索性也假装听不见,一个人垂眸坐着。
就像个瓷娃娃,樱井翔不知第多少次偷瞄坐在旁边的人,因为这些天没出门的缘故,他白了些,脸颊上也比初见时多了些肉。除了眼角的细纹,看起来和几年前一样,甚至更好看。
人都是热爱皮相的,对好看的人有天生的好感。第一次见相叶雅纪,樱井翔就知道自己会喜欢他。
可悲的是,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他最近把过去的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多,以前夏天的时候,他们总会去乡下住一段时间,一般是住民宿,只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住在了一对老夫妇家里。爷爷很喜欢相叶雅纪,每天带着他上山下山,他被留在家里就盼着相叶雅纪带新鲜的山珍回来,无论带什么回来他都爱吃。
后来两人毕业了,这样的机会就再也没有了,再后来……他们就分开了。
“你还记得山口爷爷吗?”
相叶雅纪听到樱井翔突然的问话呆了呆,“记得。”
分手后的第一年夏天,因为太难过,他又去了那座山间的小院。爷爷还问他另一个俊俏的小伙子怎么没来,他说对方工作太忙实在没时间,那会儿奶奶已经彻底躺在床上了。
以后的每一年,他总会抽时间去住几天,直到送走了两个老人家,自那就再也没去过了。
樱井翔有些感慨地说:“不知道他们还好不好。”
随着年纪增长,相叶雅纪也终于可以轻松地说出各种违心话,“应该生活地很好吧。”
大野智个展那边的工作已经完成地差不多了,樱井翔几乎推掉了所有的事务,把相叶雅纪接到了家里。撤掉了所有尖锐物品,给所有有拐角的东西都包上了柔软的保护套,浴室也改造了。
他从没这么耐心地干这些细小繁杂的事,但只要一想到那天在酒店,看到收拾好所有东西独自等待的相叶雅纪,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发疼。
他和相叶雅纪分手的原因不是不合适,而是年轻时的他想着未来,从不懂关心身边的人。
在那时他的潜意识里,相叶雅纪是个男人,理应独立自强,而不是像个女生般期待着男朋友的照顾。就像突然忘了母亲对父亲的支持与爱,年轻时的人总是想当然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再愚蠢地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最后连悔悟的时间都没有。
“你们为什么分手?”过了很多天相叶雅纪突然问,问完又觉得不妥,话锋一转,“我把药停了,里边有止疼成分,也许是吃药太多所以头疼才好不了。”
“我去问问医生。”樱井翔在阳台上晒着衣服,“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是对分手的解释了,相叶雅纪又问:“这里面有我的原因吗?”
“当然有,你不要想撇清自己。”樱井翔看相叶雅纪脸上浮出几分不知所措,这是他最近经常露出的表情,打碎被子时,撞到额头时,他想了想说,“不是那种原因,只是我的私心,是上野提出的分手。”
这个话题再没被提起,又过了四五天,相叶雅纪可以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了,恰巧樱井翔有不得不去的会议。
他把家里所有可能有潜在危险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最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蹲在相叶雅纪身旁,“要不我别去了。”
“就两天,我每天给你电话汇报状态好吗?”
最后他依依不舍地出了门,相叶雅纪也确实一日三餐都汇报了一遍。
晚上十点,又来了通电话,樱井翔刚定好第二天返程的闹钟。
“小翔,我有点睡不着。”
他失眠了,樱井翔几乎无法按捺自己的情绪,他一边在电话里温柔地回应着相叶雅纪的每句话,另一边安静地装好行李拿起车钥匙,开车回家。
从电梯出来,再到打开家门,最后对上黑暗中相叶雅纪睁开的眼。
归心似箭。

这个秋天不知下了多少场雨,仿佛筋骨只有经过这样的锤炼才能面对寒冬,一个漫长的连清洌暖意都没有的秋天。
相叶雅纪不再整日头疼了,两次头疼的间隔时间也从几个小时变成了几天,然后再未到访。但他的眼睛仍然没多大起色,眼前始终有一层和外界如出一辙的雾蒙蒙的雨帘。
他一直都没多好的生活习惯,虽然坚持去健身房,也会吞几颗维生素,但长期的日夜颠倒无疑是他这场漫长的头疼的来源。
也想过经此一劫,算是一劫吧,能好好的改改平日的习惯,但在告别头疼后不到一周又在凌晨三点精神奕奕地听着电视里的声音,不时被深夜档里的大人笑话逗得一缩一缩的。
“去睡吧。”他不睡樱井翔也不能安心,总会扶着客厅旁的陈列柜唤他早点休息,像感情不好的祖孙,每日的话只有该吃饭了、该睡觉了等等。
等相叶雅纪小心翼翼地关了电视再绕过独立的小沙发,再被樱井翔握住手腕,这一天才算是终于结束了。
奇怪的是,周围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经复合了,或者应该重新在一起,但他们过得越来越清心寡欲,没有早晚安吻,不会有过多的身体接触,话也越变越少。
只是依然在一个房间睡着,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
这样你晚上起夜我就可以知道,带你过去了。樱井翔是这么解释自己坚持打地铺的原因的,两人都被说服了。
去见医生也是日常了,虽然已不年轻,但因未知原因早早看不见色彩也十分遗憾,况且看不见他就不能在这行呆下去了。
听说大野智的个展十分顺利,上野泽在南半球的某个小岛也变得越来越有艺术情怀。
相叶雅纪有天摔跤了,膝盖肿得老高,还擦破了手肘,消毒时嘶嘶着喊疼。
他看到医生从伤口里夹出了粒小小的石子,觉得更疼了,皱着眉把脸埋到樱井翔身后,慢腾腾地想了半天说:“小翔,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樱井翔弯着腰确认医生的工作是否完成的尽善尽美,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你看到了?”
两人就像做体检的小学生一样,在医院里横冲直撞闯进了眼科的门,对着视力表比比画画了好一会儿。
确实是恢复了,没有了重影,没有了那片雾,樱井翔的轮廓也终于清晰了,眼睛、鼻子、嘴巴,他瘦了一圈,只那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好像包裹着全世界的光彩和让人沉沦的温柔,笑着的时候向上扬着。
一如十年前,他的笑容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
有时候默契是很奇怪的东西,比如相叶雅纪没再提回去,樱井翔也小心地避开和千叶相关的字眼,他们都该给过去画上一个句号,但也都没想好这个句号前该是怎样的结局。
直到有天樱井翔发现相叶雅纪生病时写下的梦境记录,里边还有因为发言模糊造成的错字,但并不影响正常阅读。
相叶雅纪做噩梦了,整夜整夜的,怪不得他在半夜三点对着只能听得到声音的电视,怪不得那些无数个夜里对上的目光。
“你做噩梦了。”不想再给这样的生活披上一层好看的外观,樱井翔问,“我看了你的梦境记录。”
“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你心里我还是不值得信任的,有什么是你相信的?”
“只是做梦了。”
“你相信什么?”
相叶雅纪看着他最喜欢的那双眼睛闪现了些水光,曾经吻过的嘴唇却倔强地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我什么都不信。”
“你把一切都归结于十多年前的事,为什么就不肯给十年后的我们一个机会?”樱井翔只觉得所有对未来过去乃至于现在的恐惧狠狠地压着自己的心脏,怒意转瞬间就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十年前,是你先离开的,没有原因,没有任何机会,我甚至都没见到你最后一面,哪怕一个字都没留给我!”
相叶雅纪一声不吭地进了卧室,把自己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塞到箱子里,挂在衣帽间的外套,床尾衣架上的睡衣,浴室里揉成一团的浴衣,所有生活轨迹沿着这些失去了模样的衣服生动地又展示了一遍。
“樱井翔,你知道,不是我摁着过去不放手,而是过去就是过去,他说明了一切,永远都变不了的。”
“所以这次你走又是为了什么?”樱井翔站在他和箱子的中间,“拜托你给我个答案吧,我不想再等到四十还陷在二十岁的过去里。”
“我不是期待着你改变,也不是期待着你能照顾我到无微不至。”相叶雅纪说,“我努力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想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你的内在,想透过我的眼神把自己传达给你。小翔,我也是一个成年人。”
“没有你的十年我也生活得很好,不会因为离开你就无法存活,也不会因为噩梦就不敢睡觉,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样的?”
“一个会因为噩梦就落下精神疾病的小孩?一个因为瞎了就再也不出门的人?我不想在你身上的每次期望都与现实相左。”
他最后一个字音带了些轻颤,仿佛说完了这辈子所有的重话,那些话也一个字一个字地锤在他自己的心上。
却又不是这么想的,他不想做十年前幼稚的不告而别的相叶雅纪,但事实是他们都没长大,“对不起,小翔……”
漫长的秋雨终于结束了,天气晴朗了几天,太阳挂在高高的地方,落叶的树不时在风中摆动着枯瘦的身姿,全然的秋天味道。相叶雅纪仿佛陷在了烟瘾里,他虽然不是多么克制欲望的人,但如此沉沦烟草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风间又一次在逃生通道找到他,黑暗中只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好在依旧挺拔,“你怎么了?”
“你活儿干完了?”
“活儿没做得完的一天,但我觉得你快垮了。”
相叶雅纪转头过来,仅有的光线沿着他笔挺的鼻子投了过来,“我垮了谁给你们发工资?我没事,抽根烟就进去了。”
其实生活已经一团糟了,他身上穿的是仅剩的干净衣服,流连酒吧也早忘了上次把车停在哪里,他失去了秩序。
“前几天,樱井翔打电话找你。”风间渴望相叶雅纪给出点反应,却看对方转过头去,打火机又发出清脆的响声。
相叶雅纪说:“工作吗?”
“不,他想找你,但你的电话打不通。”
“那就不管了。”相叶雅纪把手上刚点燃的烟掐断,看着火星在地上蹦跶了一瞬消失不见,“进去了。”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在楼道里抽烟几乎要冻掉手指,相叶雅纪渐渐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不时被圈内人看到他揽着年轻男孩从不同的地点出现。
还以为他前段时间终于找到人收心了,看来还是本性难移,一个好事人喝多了在酒桌上说。
樱井翔也在桌上坐着,手里还转着那枚琥珀,听到这话琥珀突然掉进酒杯溅起一串水珠。
好事人望了他一眼,一脸后悔地闭上了嘴,这位和那位也差不多,喝酒烧脑果然说错话了。
樱井翔却不在意,他翻出手机停在相叶雅纪的名字上,想起好像就是几天前他们还站在设计所的门前调笑彼此丰富的夜生活,现在却变成了别人口中吐出的轶事。
他依旧隔几天就给相叶雅纪打个电话,有时是风间接的,有时是新换的助理。
但今天不一样。
“你好,相叶。”
樱井翔没反应过来,他的脑袋里只转着对方公事化的语气,想说的话也通通丢了。
相叶雅纪只是惯性接了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听着对面长久的沉默不由自主地笑了,“你再不说话我就挂了。”
樱井翔回过神来,慌忙找了个话题,“你生日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说完就想打自己……
生日?原来已经12月20号了,相叶雅纪想了想说:“我什么都不缺。”
“我猜也是,你还有再头疼吗?”
“没有。”
“哦。”
听着樱井翔的话越变越短,相叶雅纪放下手头的工作,“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只差一个多月了。”
“钢笔,或者领带,你会送我吗?”
“我考虑一下。”
至少是个愉快的开始,樱井翔挂了电话,过了三十岁后少见的期待着生日的到来。
相叶雅纪的生日宴大办了一场,几乎请到了业界任何一个叫得出名字的人。
有人说他也要和樱井翔一样往商业化的方向发展,结果是要将工作室的总部迁往东京,千叶的工作室则改为活动中心,免费为热爱艺术的孩子提供启蒙。
无疑又给他的好名声添了一笔。
“其实你也是个商人,只不过你藏在暗处而我比较明显。”樱井翔在他的新工作室开张时举着香槟说,“你知道业界都说我们不合,你搬来东京是要和我分一杯羹的。”
相叶雅纪只是笑着递给他一个精致的盒子,里边躺着一对精致的袖扣。
他扬扬手,自己的袖边闪着相似的袖扣,“生日快乐。”
又到了一年春天。
相叶雅纪有时候想,人本来就是孤独的动物,生来就是等着有人带自己回家,互相求索的两个人也本来就该在一起。
至于过去的,虽然如他所说过去永远存在,但人活百岁,因为生命的前百分之二十而放弃了后边的百分之八十实在可惜。
他敲了敲樱井翔家的门,门很快开了。
就像从出生时一直奔跑到现在,终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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