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舍

08

“你是太孤单了吗？”大野智隔着宽宽的办公桌打量着对面坐着的人，难得听二宫和也用到朋友这个词，他对这个人很好奇。

“不是孤单，是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觉得像在做无用功一样。”

“这个年纪？”

相叶雅纪尴尬地一笑说：“我33了。”然后听到对面的医生短促地“哦”了一声再无下文，他又接着说，“我总是困。”

“困是因为累了，你看你现在和我说话就没有犯困对吧？你的心事太多了，就算坐着不动，也会压得人累的。”

看着相叶雅纪又恢复了沉默，大野智托腮转了转手中的钢笔：“你其实不用疏导，好好睡一觉把该做的决定做好就再没毛病了。”

“做决定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可也不难，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看见彼此就开心，当烦恼大过开心，就不是感情的初衷了。”

“我困了。”

大野智站起来推开身后的门，“要去我家睡一会儿吗？”

要，相叶雅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盯着这人的后脑勺，总觉得小和推荐的医生很不着调。

这时，大野智又慢慢说：“感情的事情我虽然不大懂，但我懂人心。你害怕的不是分手，而是怕失去这个人。”

“其实不要怕，有些人是丢不掉的。”大野智推开卧室的门做出请的手势，“不小心迷路的儿童都知道广播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何况是心智健全的大人。你睡吧，到时候我叫醒你。”

医生食言了，相叶雅纪在凌晨3点醒来，睡前没拉窗帘，他枕着手看向窗外，这座城市仿佛没有休息的时候，哪怕在深夜还是灯火通明。但房间里却是迥然不同的静谧，他又拿出医生白天的话反复琢磨。

他顾虑的事情一直很多，哪怕是最年轻气盛时也会比别人温柔几分，久而久之变成了温吞的大人模样，包容就成了相叶雅纪的代名词。

相叶雅纪似乎想通了，他写下“谢谢照顾”的纸条留在枕边，从卧室刚出去就和大野智的目光对在一起。

“醒了吗？”大野智收回目光继续进行手下的工作，“我以为你至少要睡到明早呢。”

相叶雅纪摇摇头，眼睛好奇地定在画布上，“你的画真美。”

画画的人随手递来画笔问：“要试试吗？”

“我不会画画，也没什么艺术天赋。”

“我有，你就放心地画，我总会给你圆回来的。”大野智强拉着人坐在小圆凳上，“再说艺术天赋这种事都是别人评价的，自己说了不算。”

可是你刚才就说了，相叶雅纪心想，手下蠢蠢欲动地想挑个地方下笔，“真的可以吗？”

大野智索性带着他的手在画布上扬出一道颜料的痕迹，“反正也是画着玩，那么在意干什么。”

本来打算离开的相叶雅纪，就像受了蛊惑般坐在别人家的客厅画了一整晚的画，清晨推开自己家的家门时还有些不真实感，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指缝还有残留的颜料，这才确定自己也客串了把画家。

樱井翔的戒指留在门口的碟子上，看来是去彩排了，相叶雅纪给他的经纪人打了通电话，不一会儿就悄悄地出现在彩排现场的座椅上。

他很少来樱井翔的工作地点，但对方认真工作的样子还是和他心中想的一模一样，好看的要命。

相叶雅纪不想错过任何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眨眼的节奏都放慢了许多，结束时不自觉地就送出一长串的掌声，热烈到他都有点想脸红。

樱井翔没注意到他来了，听到座位席上传来的掌声被吓了一跳，发现是相叶雅纪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上一次相叶雅纪来看彩排都可以追溯到五六年前了，他几步跑到他身边，“怎么样？”

“最棒。”

樱井翔的心里转起一圈涟漪，他压下溢到唇边的笑意问：“今天怎么悄悄就来了？”

“想看看你工作时是什么样子，而且一晚没见你，想你。”

“肉麻。”樱井翔看他穿得单薄，把自己休息时穿的外套随意罩在他身上，“刚发过烧还穿这么少，我去取车，你过五分钟再下楼，顺便想想中午吃什么。”

相叶雅纪揪紧身上的外套拉住他的手：“一起去吧。”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的车一辆接着一辆，他们自然也被困在了长龙中。好在初春的风十分温柔，源源不断地从车窗进来，再一缕缕跳出去，化去了堵车的焦躁。

相叶雅纪一直在发呆，樱井翔随手点开之前播放的音乐，是他这次新专辑里的曲子，他下意识地想换一首却被拦住了。

“我想听。”相叶雅纪按住他的手，“你这次的新专辑都还没让我听呢。”

“还没完全确定好，不过这首倒是确定会收录了。”

路上费了些时间，但又正好和餐厅的高峰期错开了，两人挑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等餐时相叶雅纪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反倒是樱井翔被他山雨欲来的表现搞得心事重重，他想起和二宫和也的谈话，那人每句话都精准无比地戳到了他的软肋，如果真的到了不可回头的地步……

食不知味，樱井翔率先放下筷子，他下意识地转着手上的戒指，好像这样就可以缓解心里的焦灼。

“小翔，我有话想和你说。”

来了，樱井翔绝望地闭了一下眼，他看着相叶雅纪张了张嘴，牙齿用力在下唇磕了一下，“我也有话说。”不等对方点头，他继续说，“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相叶雅纪怔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说：“连这话你都不让我说吗？”

樱井翔勉强扯出一个笑，还是忍不住把手遮在眼上，“我怎么忍心。”

“你让我怎么忍心。”相叶雅纪缓缓地把手上的戒指褪下，放在桌上慢慢推向樱井翔的那半边，越过桌子的中线时，他的手指蜷了蜷，最终还是把戒指送到了另一边，他看到自己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最后轻触了一下相处了很多年的伙伴，然后缩了回来，“我们分开吧。”

“好。”

相叶雅纪扶着桌子站起来，像往常樱井翔做的一样，揽过对方的肩膀，在他的发心轻轻一吻，“小翔，这次……就让我先走吧。”

“好。”

樱井翔看到桌上积攒的水滴越来越多，他把被留下来的戒指攥在手心，然后慢慢抵在嘴边，他还是丢掉了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出了餐厅才想起自己的车还在之前的地方，他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又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了，终于在陌生人的后座泣不成声。

“年轻人是失恋了吗？”司机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手刹一拉转过来，“女朋友追不回来了吗？”

是我没家了，相叶雅纪吸了吸鼻子，报出了大野智诊所的地址。

和人交往切忌交浅言深，他时常记得初入职场被教导的这句话，但坐在大野智家舒服的椅子上，他还是暂且抛开了这些，“我们分手了。”

“哦。”大野智毫不在意地继续清洗着画笔。

“没轻松多少。”

“嗯。”

相叶雅纪叹口气坐在水池边，“但我不后悔。”

“那就好。”大野智把没洗完的画笔塞在他手里，“把这些洗完，你想喝什么？”

对着因为颜料有些色彩斑斓的水池喝酒还是第一次，相叶雅纪垂腕转转手上的啤酒瓶，他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说句矫情的话，分手不是因为没爱了，而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去爱。

“你谈过恋爱吗？”

大野智咕隆一声把含着的一大口啤酒咽下去，“你傻吗？我已经35岁了。”

“我谈过十年的恋爱。”相叶雅纪伸出手指晃了晃，“再坚持坚持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年数呢，可是我们还是分手了。”

“分手和年数没关系，很多人七十岁还会闹离婚。”

“七十岁啊……想不到我七十岁会是什么样子，你谈过恋爱吗？”

话题还是转回来了，大野智把喝完的瓶子放在一边，“谈过，分手了，再想谈他不让了。”

“万一我再想谈小翔不愿意怎么办啊？”相叶雅纪马上变脸，掏出手机想给那人发短信，最后还是只能把手机放回原地，“都是我的错……我不能再跟他说话了，你说我今晚怎么睡得着？”

“相信我能睡着的，困了就睡着了。”

“对，我最近一直挺困的，那我去睡了。”相叶雅纪临走把画笔原塞回主人的手里，轻车熟路地回到他昨晚睡觉的卧室。

大野智看着手中的画笔啼笑皆非，二宫和也的朋友和他倒是一点都不像，想到二宫和也，他叹口气转身兢兢业业地重新进行之前的工作。

相叶雅纪被推醒时太阳还没落山，他两眼发直地看着蹲在床边的大野智。

“回去，我要来客人了。”

“回哪儿？”

“回你自己的家。”

“哦。”

站到熟悉的门前，相叶雅纪犹豫了几分钟才推开门，刚进门就和樱井翔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把钥匙放回原位，“我来取需要的东西。”

樱井翔的身子陷在被夕阳笼罩的房间里，相叶雅纪恍惚地想起两人都看中了这个房间，从太阳升起再落下，整个房间一整天就可以照到太阳，可以做主卧。搬进来时却好像忘了当初的话，主卧变成了隔壁采光稍逊一点的房间，这个房间就空了下来，不做书房不做客房，只摆了一张高高的躺椅。

相叶雅纪打断念想，他打开行李箱没头没脑地塞了些衣服进去，然后又一件件取出去，最近没整理，春冬的衣服还混在一起。他挑了几件当季的塞回去，再想不起任何想带走的东西。

樱井翔无声无息地看他进去又出来，现在站在门口换鞋，看着他的手搭在把手，听到门锁将要发出的咔哒声，“雅纪。”

“嗯？”

“你知道，你知道我爱你吧。”

相叶雅纪定定地看着他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那就好，再见。”

“再见……”相叶雅纪出门再合上门，隔了一扇门才又说，“我也爱你。”

虽然和大野智才认识两天，但这位医生时而准时而不准的话相叶雅纪领会颇深，好在困了就可以睡着这话不是假的。不仅睡着了，还睡了近一天。

相叶雅纪起床时有些腰疼，可能是不习惯旧床。虽然五六年没回这里长住，但住下后就马上回到了以前的状态。他悠闲地给自己烤了吐司煎了鸡蛋，饶有闲情地打开樱井翔去年的专辑听着，一顿早餐吃得有滋有味。

打开手机时相叶雅纪几乎要被铃声砸聋，等手机结束疯狂接受信息的模式，他终于有胆量查看堆积了一天的邮件。

一大堆询问是不是他的消息，一些问他和樱井翔是不是分手的消息，二宫和也说最近出门小心点，松本润说怎么突然爆出这么多消息。以及秋山咲简短的对不起。

同性情人，那边的人，情变……相叶雅纪颤抖着手指点开一条条露骨的新闻，以及清楚的配图。有樱井翔在他耳边轻轻落吻的时候，有两人从公寓出来的时候，小报的记者细密记录了他们亲密时的很多照片，也忠实拍下昨天分手时的场面。

樱井翔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经纪人的电话也是无法接通的状态，相叶雅纪心乱如麻地坐在餐桌旁，他一把抓起钥匙，刚拉开门就看到有个人全副武装站在门口，手举在空中将落未落。

樱井翔摘下口罩笑着说：“我大概是分手后最快找前任的人了吧。”